一人一海一世界

 

一人一海一世界

——王沛（文） 洪晓雯（排版）

我见过最美的海，

藏在浙江的东南角，

“云海碧山花满谷，

此间小住亦神仙。”

云岫间氤氲着往年的风

此地名曰洞头。

2020/05/21

小舟从此逝，江海寄余生。

我总觉得我生来就该属于海洋。终于，我有幸能在深冬霡霂之际，带着外公生前的话，孤身在洞头当了几天闲云野鹤。

有人说，大堡礁是上帝留下的蓝色眼泪，而我说，洞头是自然馈赠的翡翠。那里的海，澄阔，圹埌，幽静，宛若乌斯怀亚倒过来的天。

清晨的海边，云霞蔽日，绵雨未歇。起了个大早，没有等来我企盼已久的日出，却意外等来了只有我一个人的海边。大风过后的海啊，还残存着惊涛骇浪留下的余威，无数海鸥在烟涛微茫中盘旋飞翔，伴随着来自大洋深处的风，共同演绎一段《克罗地亚狂想曲》——想必这便是蓝色星球给予我的馈赠。远处浩瀚迷蒙的灯塔，我仿佛看见了海神波塞冬在守护它。

五年前，我曾说要用余生走遍这个世界，周遭之人皆说：“小子，你太狂。”；五年后，我的高铁票、飞机票厚得和《新华字典》难分伯仲，累计旅程超三万公里——十七个省份，五个国家都留下了我的足迹。我用实际行动狠狠地打了所有人一记耳光。

那段时间里，我是个不愿向生活妥协的人。在家里人极力反对的情况下，只有外公力排众议，他说世界那么大，男孩儿得多出去看看。“穷游”一词，说起来挺洒脱，似有一番“放浪形骸”之感，但有多少人能理解，在一月份大雪纷飞的东京街头，全身上下只有不到五百块钱的窘迫？又有多少人能理解，在昆明火车站候车时手机被偷的无助？又有多少人能理解，在海拔三千米的林芝重度缺氧的落魄？

海水无风时，波涛安悠悠

但逆风的方向，更适合飞翔。地球的那一端，有我毕生寻求的珍宝。

后来，天有不测风云，外公因癌症去世，我的“穷游计划”也因此搁浅。母亲曾说，外公和大海打了一辈子的交道，年轻时在南麂岛上当了几年海兵，退伍后又做水产生意，定期出海捕鱼，这一干，就是一辈子。

外公临终前的那几天，我陪在病床前和他唠嗑。他说，全温州最美的海在洞头；他说，大陈岛上住着神仙；他说，霓屿岛上的螃蟹最鲜美，盛夏时常有绚烂的彩虹……

是啊，霓屿岛上住着一群可爱的老人。他们的生活和外公的一样，简单却又幸福。每当渔闲，总能看到家家户户门前，都有一张板凳，那是老人们在安安静静地看海听潮。起初我还想不懂，每日都坐着看海，难道不会无聊沉闷吗？直到我从他们的言语中，听出了安定和自足。原来他们的世界，只有海岛那么大，宦海沉浮，白蚁争穴都与他们无关，大海才是他们的家。

在洞头的几天，我住在畲族阿妈的家里。整个房子只有阿妈一个人住，那只总是趴在院里摇尾巴的黄狗，是她形影不离的陪伴。倒也赶巧，院里的丽格海棠开得正好，每当入夜，闻着花香，听着海浪，数着星星。淌过指尖的月光，洒落在石板路边的小橘灯上，流离的点点萤火掩映丛中，夜色温柔得让人分不清萤火和星光。海天一色的靛青，好似一颗纯正的黝帘石。夜半独步海边，月光正好，海风正好，此时整个世界都是我的。

青蟹蟹肉雪白如玉，蟹黄浓郁似金。取一块入口，爽口不腻，酣畅淋漓，恰似诗仙所言“蟹螯即金液，槽丘是蓬莱也。”

阿妈平日里不多言语，做饭却是极好吃的。她曾用带着洞头味儿的温州话对我说“又萌”二字，我起初不明白，后来看到她拎着一筐青蟹，才知晓她是想给我做青蟹吃。阿妈的厨房盛满了几十年的人间烟火，所以看她做菜是件幸福的事。她熟练地将几只青蟹刷净，去腮，整齐切开，随后起锅烧油，倒入生姜片，老抽和料酒，等油烟味儿弥漫的时候再将青蟹全部倒入翻炒，随后盖锅焖熟。整个过程一气呵成，行云流水，仿佛在倾心完成一件作品。

青蟹出锅装盘之时，我摘了一朵丽格海棠摆在盘上，蟹肉膏似凝脂，搭配洋红色的花儿，生活就得有仪式感。汁香肉肥的青蟹配上阿妈自己酿造的黄酒，那一瞬间，我领悟了宝玉所作“持螯更喜桂阴凉，泼醋擂姜兴欲狂。饕餮王孙应有酒，横行公子竟无肠。”的真谛。

离开洞头的那个早上，依旧小雨淅沥，码头边碰巧赶上霓屿一月一次的市集。被彩灯装点的渔船，摊子上扑鼻的香味，熙攘的人群，码头边像是一场盛大而隆重的宴会。我买了一串贝壳手链，还有一个螺号，螺号上刻下了外公的名字。即使很久之后再将它放在耳畔，我好像又听见了外公挚爱的海，还有阿妈亲切的温州腔。

楼观沧海日，门对浙江潮

一位来自南京的女孩碰巧和我在一班渡船上，她问我接下来有何打算。我笑着注视着渐渐迷离在海雾中的洞头，既同是旅人，何必管它山一程，水一程？闻所闻而来，见所见而去，足矣。

人生苦短，更要勇敢。厌倦了钢铁森林，那就来洞头吧，它会穷尽全身的温柔，成全你一路上的好光景。

（图片来自百度搜索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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