关于生命、鱼和少年

梦见我有了特殊能力，能在水里呼吸，也能和水底的生物对话。

原因是我急着做作业，在公园匆匆找了落脚点准备画图时，画笔滚落，我捡起画笔却一个脚滑，掉进了公园的湖中。

湖水的气息很难闻，有腐烂的水草和沉积了许久的淤泥味道。有些顽强活着的鱼好奇地凑过来，叽叽喳喳地围着我讨论。

“哦哟，又一个愚蠢的人类投湖自尽了？”

“哈哈，可能没想到湖水这么浅吧。”

“嗯。我认为，说坏话也应该用人类听不懂的语言吧。”我白了它们一眼，湖水不情不愿地升起几个气泡。

攥着画笔，我自顾自爬上岸。平静地整理湿掉的衣服，平静地走回学校，平静地洗澡。朋友帮我擦拭湿透的头发，我问她：“湖里的鱼会说人话。”

朋友啪啪拍了拍我的脑袋：“掉进湖里把脑袋泡坏了？”

这场闹剧以我认为自己幻听了收场。

但是后来，我竟能与鱼缸里游着的金鱼对话。于是干脆请了长假回家。我一度以为是自己神经出了问题。

出于这种怀疑，我时不时去医院，而后攥着“一切正常”的报告在河边坐着发呆。

有个穿白衣服的男生总在河边钓鱼，一来二去也混了个脸熟。

他叫程风，似乎是与我同岁。

钓上来的鱼会被他放在小桶里，因为能听懂鱼的话，我也偶尔会和这些可怜虫聊聊天。

在鱼的世界里，写日记是一种被推崇的做法。甚至写得比人类更认真严谨，甚至带着一种虔诚。它的记忆太短，只能靠日记来把自己断成一截截的记忆重新拼凑成完整的一生。

水是它的生命之源，是它回忆的承载体，盛着它的整个儿生命。

我会因为某一只鱼喊的太惨烈而把整桶小鱼倒回水里，惹得程风吹胡子瞪眼。

“最后一次最后一次，拜托拜托，我知道你不吃鱼的。”

听到这话，程风的脸色好看了些。

后来的后来，我也该走了，走前最后一次和鱼攀谈，被鱼问起对程年的看法。

“你都在这坐这么久了，你是不是对钓鱼那孙子有意思啊？”

“没有。”我熟练地躲避掉这个话题

熟练得漫不经心，这仿佛是不言自明的规律似的。

小孩子才认真哭和笑，解释每一件事，凝视每一种生物的生长。大人是漏雨的屋檐，是没有墨水的钢笔，是无语凝噎。大人怎么会把情绪外露呢。

“我不信。我的日记里，有三十天你都在这里看着他钓鱼。”

被拆穿的感觉很不妙，于是这次我依旧很干脆地把鱼倒回河里，程风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，大步走了过来。

“别自言自语了。再倒我鱼，头给你拧下来。”

“对不起啦。”我吐吐舌头，灰溜溜地走掉。

后来，我去了海边。

在海里，我依旧能够呼吸，能和形形色色的鱼说话。走到哪里都一样，改变不了我这可笑的症状。简直没有能够容身的地方。到处都是火，都是他乡。

有一条看起来很年长的鱼，看了看我：“小姑娘，我们快变成同类了。”

我讨厌无可依赖的莫名恐惧了。我讨厌黑暗的水底。我不做什么鱼，我要做听着《喀秋莎》抢东西吃的俄罗斯大狗熊。

它叹了口气，逐渐幻化成人的模样：“如果实在不想做鱼，你也可以试试找个瀑布跳一跳，没死就能变回去了。”

我很兴奋，虽然辛苦，虽然有可能会死掉，但我还是想要正常的人生。

我又回了趟家，把这荒谬的事告诉了亲人。但是没告诉程风，我装作无事发生，又去看他钓鱼。

被钓上来的鱼依旧活蹦乱跳，还敢和我拌嘴。

“我就说你喜欢他吧，这都多少次了？”

我叹了口气：“是，我是喜欢他。”说完，我反手又准备把鱼倒回河里。

程风拦住了我，还是那副臭的要死的表情：“我都说了，不允许你倒我的鱼。还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，喜欢鱼也不能倒掉。”

我听到心里什么东西在轰然倒下，我说，我喜欢的是你。

我的那一点亮晶晶的爱情，终究还是在河底泡得变了形。在临行前，我还是想告诉他我的爱意。

“但是我要走了，我可能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。我要去xx瀑布，我要恢复正常。”我苦笑了几声，转身就走。

程风没有追上来。

在无数快捷的交通工具里，我选择了绿皮火车，无非是因为它慢悠悠。我有私心，连瀑布也选择了小山头的。

谁知道我会不会死掉呢。我敢赌，却也不敢赌。

当那一天真正到来时，我果断无比，像这条命不是自己的一样。躲过安保人员的视线，绕过人群，艰难地爬上未经开发的山上。

我站在上面，俯瞰着地面。有人在喊我下去，有人在劝我别放弃生命。

我高喊一声“爷要去二次元了！”就栽进瀑布里。我看到太阳耀眼的光芒从视野内缓慢掠过，一如这不寻常的经历经过我的人生。阳光一晃而逝，求生的欲望也在我生命的山谷沟壑之间，迅速下坠。

我听到有个人在喊我的名字。那是程风，他在说“快回来，别做傻事。”

猛烈的冲击把我拍进水底，急流反复冲刷着四周的石壁。我在混杂着石沙的水里沉浮，冷静到开始数自己心脏跳动的频率。我确信的是这一生命体征能直接证明自己还活着。

慢慢地，我在水中不能自由呼吸了，水开始往肺里涌。在我还没来得及体会恢复正常的喜悦时，我就在淹死和被冲走之间拉扯。

眼皮很沉，我慢慢合上了眼睛。

后来的后来，我还是被捞上岸了。眼睛里茫茫荡荡的，像是隔着一层水雾。在呕出几斤水后，眼前的世界逐渐清明了起来。我先看到了救护车和围观的人群，又看到了程风。心里酸酸胀胀，像是被什么碾过。

“你不是说喜欢我吗，为什么还是想死。”他红着眼圈质问我。

我叹了口气：“因为你不让我倒鱼。”

程风狠狠地圈住我，生怕我再跑进水里：“以后你想怎么倒怎么倒。”

我吐出一口水，泡的有些发白的手握住了程风的手：“一言为定。”

我想，这个世界还是有好的一面的。是阳光、是直白的真心示意，是花香、真理，偶尔的放纵，是“珍贵的东西往往都不是很贵”，是被冷水切实地包裹住的感受，还有他掌心的炙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