防疫期间的爱情

   防疫期间的爱情（小小说）

“哎，小段，你看，2单元103号的老婆子又出来了！”

老高拿下嘴里叼着的利群烟，把刚添满的一大杯水搁在执勤桌上，拍了一下我的左肩膀，努着嘴示意我看挂着“舌尖尖牛肉面”门牌的那边门洞。

“果然啊，这次又不知说啥理由！”我停下正在拨弄火盆的钳子，回归到桌子前，端端正正坐好，进入候命状态，整理了一下被风弄乱的出入人员登记表、来访人员登记表和电子测温仪器。

老高咂了一下已经燃到过滤嘴的烟蒂，把海绵嘴丢到火盆里，胡子拉碴的脸严肃起来，站立得像个将军。

那老人家已经出了检测点管辖楼的门洞，脚步不紧不慢，朝警戒线走过来。瘦弱的身体外面裹着印着兰花花的黑棉衣，头上戴上了圆形礼帽，蓝口罩遮住了大半个脸，只露出了一对犀利的眼睛。

“哎，你今天出第几次门了？”老高的话语充满质问味。

那老人家没有搭话，继续往前走，但我感觉脸拉得老长老长了。

“哎，哎，问你话呢！整个楼里86户人家都是每天一人出门买一次吃食，你咋不听话.。我没记错的话，今天第三次了吧！”老高的脸由红变黑了，语气硬得像吃了刺猬。

“咋了，你管犯人哪！”礼帽下的蓝口罩里喷出“火”来了！

“这是制度，你昨天出去了五次。领导查看记录册，把我们训了个狗血喷头！”老高声音提高了八度。

“这样对待群众，领导不训你才怪呢！”

老高气得要发作。

我看火药味越浓烈了，一把拉他坐下。

我站起来，手里拿着“枪”，边问话边把“枪”伸到老人家的额头。

“34.2度！”我看了一下测温器，又在自己的额头瞄了一下，再看——33.9度。心里想，这玩意看起来高科技，样子货！气温跳崖了，它也就跳崖了。

“36度2，出入证不用看了，您的住址我都背下来了！”我把声音降了36个分贝，“老人家这次出去买什么呀？”

“买葱——”老人家已经转过身，可能听见我声音和气，侧过头来说了2个字！

老高又点上一支烟，看着她渐去的身影，愤愤不平，又像喃喃自语：“这老不死的，整得咱们挨训！昨天买了葱，今天又去买葱，她整天就吃葱过活呀！”

登记完信息，抬头看看天，阴得重的。我把大衣裹紧，进了帐篷，围在火炉边烤手。昨夜大风，今早气温快零下了，这检测点的火炉又是有气无力，怎么都烧不旺。

看到帐篷外侧的值班点编号单，我不由得笑了，笑得老高莫名其妙。

老高是我单位的公益岗职工，50多了，平日管理单位卫生，人倒是心眼好，脚勤手快，就是说话大嗓门，让人觉得老是在训人。这次抽调防疫值班他和我一组，每两天一换班。

“老高，你知道《二六七号牢房》吗？”我看看那蓝底红字的“267”三个数字，被风带动，一晃一晃的。

“啥267号？奥——你是说咱这值班点的编号！”回头看了看帐篷内的面积，四方四正，边长大约就是七尺！就想起来伏契克大作里最经典的话句“从门口到窗户七步，从窗户到门口七步”。简单地给老高说了文章情节。并打趣地说：

“历史总有惊人的相同！可惜呀，咱们全城撒开这么多人来检测，挨饿受冻的，点灯熬油的，还不是为了整个小城的安全，可是有的人就是没危机意识，老不听话么！”

老高对文学不感兴趣，掐灭烟头，踩在脚下。突然问我，小段你多大了，哪里毕业的，工作几年了。我说了，又问干啥呀，查户口呀！老高饶有兴趣地说，不错呀，名牌大学毕业，29岁，又年轻又帅气的。对象找下了吗？

“找个辣辣！在这个小城里，像我这年龄，孩子都上幼儿园了，典型的剩余产品么！”我感叹一声。

“你眼头高得来么？”老高进一步套取信息。

“高啥里，谈了几个，人都能彼此看上，涉及关键问题就崩了！”

“啥问题啊!不会是生理问题吧！”老高一脸坏笑。

我摘下眼镜，用纸巾把镜片上的雾气擦了擦。“亏你还撮合婚事呢，没听过‘有楼有车职位还要带长，父母公职退休是提钱银行’的嫁人标准吗？我老爸老妈是农民，弟弟妹妹在上大学，这标准一个都不符合么！”我笑了笑说。

“这倒是事实啊，这几年我也说成了几对，确实这样。农村里结婚第一条件就是城里买房，彩礼高得降不下来么！”老高又点起烟，递给我一支，我推了。

刚要起来给火炉上夹碳，听见帐篷外有人，赶紧出去。

眼前站着两人。一个高个子的年轻女的搀着一个老年人，都戴着口罩，包得严严实实。但老年人能看出来，是刚出去的那位老人家。

“老人家，这么快就回来了啊！”我把“枪”对准她的额头。她退后了一点，“别量了，哄我老瓜子里，34度还说是36度，装啥样子里！”我愣住了，天呀，老眼睛那么厉害呀，比我戴着眼镜还看的清。

“你们两个站开一点，保持2米距离，不要挨那么紧！”老高发话了。

“谁前面骂我妈了！”那年轻女的发问，声音倒是好听，就是不太柔和。

“啊，奥，没人骂呀！”我看看老高！老高头顶贫瘠的土地上仅有的几丛草被阴冷的风刮得倒立起来了，脸由黑变红了。

“干啥呀，还请救兵来还大闹法场呀！一天能出五六次，一会买葱，一会买蒜，一会买面条，一会买豆腐，猫拉屎一样出出进进，害得我们……”正在填写信息表的我，忽然觉得天降大雨，全部下到我的头上了！眼睛被冲洗得一片模糊，右半边脸上冰凉冰凉的，水滴吧嗒吧嗒从下巴上掉下来，左手袖筒里湿浸浸的。

我激灵一下站起来，摘下眼镜，看到那年轻女的手里握着纸杯，一脸惊慌，支支吾吾地道歉：“对不起，对不起，不是你啊！谁让他说我妈猫拉屎……”

老高退后一步站着，嘴里在放炮还击。

我拉了老高一下，让他别说，快找毛巾来。

那女的掏出手提包里的纸巾，抽出一沓递给我，又慌忙地帮我擦头发上、衣服上的水珠。嘴里面说着“我也在值班，两天一轮。我妈年龄大了，哥哥在外地，家里马捅坏了，叫不来修理的。每天出去是上公厕……”

不知什么时候，她的口罩一侧掉了。我看到了一张白皙又俊美的脸，黑葡萄一般的大眼睛里洋溢着那么多的着急愧疚。一种清香的气息散发开来，包围了我，仿佛春天的所有花儿已经开了。

一个月后，疫情全面狙击成功。267号帐篷被我们用双手搭建，又被我们拆除。

我站在编号牌前合影，做个纪念——这地方竟然有缘。

……

半年后，我陪着新婚的媳妇回娘家。

在穿过舌尖尖牛肉面的门牌前，忽然闪现出了半年前在267号检测点执勤的画面来。不由得停下步子，把紧握着的媳妇的手顺到眼前，仔细地端详着。

媳妇俊美的脸上满是疑惑，嗔怪着：“快走！我妈做了好菜等着呢！你这看手相啊，瓜不痴痴的，还没看够！”

“没想到你这手的命中率那么啊，投球高手啊！怪不得我们全局的人都说，别人的爱情火焰是被冷水浇灭的，而我的爱情是被冷水点燃的！”我开心地笑了。

“才不是呢，本来是朝那个气人的老高的，没想到你接招了！”媳妇顺势翻看我的手，“我看看，你这手相也不错嘛，怪不得我妈不要楼房不要车，就把我就嫁给你了。原来你这手看来除过脾气好，还能修马桶啊！”说完，咯咯咯地笑着跑前面去了！

“好啊，你敢笑我！”我拎起东西追进去。

杨红林：教师。70后，甘肃泾川人